我国传统手工修复技艺主要为师徒相传，即口传身授的传承方式。在文献修复中遵循“修旧如旧”“可逆性”等原则，常依靠“亲眼看、亲手动”，利用糨糊为修复黏合剂进行手工修补[1]。传统修复对糨糊的调制和使用有一定的要求，《历代名画记》中谈及：“凡煮糊必去筋，稀缓得所，搅之不停，自然调熟……”。修复古籍一般选用去筋淀粉，用开水冲制或者在锅中熬制而成。修复时应使用稀糨糊，若糨糊太稠，则导致原书叶与补纸的连接处不平整或者变硬，若糨糊太稀，会导致补纸粘贴不牢固，而且糨糊的使用，容易令书页遭受虫蛀鼠啮。

为了遵循“修旧如旧”的原则，在选纸时，要选择与原书页颜色、纸张类型、厚度相近的配纸[2]。由于中国传统古籍的用纸种类繁多，故而要选择到合适的修复用纸也是传统修复中的一个难点。若未选择到合适颜色的配纸时，还应进行染纸，染过颜色的纸张经常会变厚、变硬或者变脆，pH值也会产生变化，因此染色后的纸张进行测试后才可决定是否能使用。

传统古籍修复的过程从清理书页、去污去霉，到糨糊的调制，补纸的选择与染色，以及需要手工逐一将破损处进行修补，修补时的补纸与原书籍的搭口宽约2mm。因此手工修补应当耐心精细，若为一、二级破损的书籍，有时一天都不能补修完一张。待修复完成后，还要进行捶平，喷水压平等后续步骤，其工序繁多，这说明传统手工糨糊修复虽然费用低、能较好地还原古籍原貌，但较为耗时费力，易生虫发霉，且对修复人员的修复水平有一定的要求[3]。

为了解决传统修复中的弊病，国内外图书档案保护工作者一直在努力寻找一种既能较好的防虫防霉，又能提高修复效率的修补技术。1956年，斯帖·奥克莱受造纸厂纸浆测试机的启发，在保加利亚国家图书馆成功试制首款纸浆补书机，纸浆补书的概念就此诞生。之后斯帖·奥克莱在以色列犹太国家图书馆改进纸浆补书机，并售卖于美国、英国等国家。在此基础上，美国、奥地利、德国、日本等国家又先后研制出更多不同机型的纸浆补书机以供使用[4]。

由于早期国外补书机耗水量大、噪声大、价格较为昂贵，且书籍所使用的纸张类型与我国古籍使用的手工纸的材质不同，因此要在借鉴外国纸浆补书机的基础上，改造出符合我国需要的补书机。1994年，杜伟生与张平利用塑料板和塑料管等简易材料，在两年多的时间内，组装、改造出纸浆补书机样机[5]。1998年，文化部科技司专家在“纸浆补书机鉴定会”中一致对纸浆补书机的使用给予认可。因此，补书机在1998年获得文化部科技进步奖四等奖。当时制造补书机的材料有限，参与补书机制造的人员也较少，所以许多性能与问题都未能解决。后期在国家图书馆科技部门的支持下，不断进行改良，2001年成功制作三台纸浆补书机。2004年，上海档案馆在使用国外补书机进行一系列试验后，制造出仿制型纸浆补书机。为了不断优化纸浆补书机性能，提高其质量，在2008年研制出Bsj-2006A型纸浆补书机，Bsj-2006A型机器使用不锈钢材料拉丝钢板进行整体化设计，采用计算机可编程控制器作为控制系统，为用电安全，还安装了漏电保护器。为了加快补书机用水的排净率和纸浆成纸的效率，增加负压抽吸功能。Bsj-2006A型纸浆补书机相比我国早先的补书机，其无论是在修复速度和修复质量，还是在使用性能上，都有较大的提升[6]。

纸浆滴补技术与造纸中的“抄纸”原理相似，将纸打碎成纸浆，采用简单的滴管工具，以滴注的形式，均匀滴在古籍破损处，使其形成二次造纸，如《天工开物》中所谈及的“还魂纸”一般。南京大学图书馆的邱晓刚对手工纸浆滴补技术有较为深入的研究，并在2009年申请了手工纸浆修复技艺的专利。在此前，邱老师等修复人员也对修补笔进行过研究，例如毛笔涂抹、刮板进行刮制、滚筒滚平等方法，都未能达到修补的最佳效果，而且有些方法还会对古籍原书叶造成二次伤害。

经大量试验和筛选，最终选择了内壁光滑，内部流体阻力小，由玻璃材质和皮球管头组成的管状修补笔。在修补架的选择方面，经过试验排除胶片、玻璃台、塑料、金属网等不够理想的承载材料，选择在抄纸帘上进行修补书页。手工纸浆修补技艺的发展，以及修补笔、修补架等的选择，对我国修复人员在利用纸浆进行修复的过程中具有学习和借鉴作用[7]。

纸浆补书机是由箱体、压纸架、补书槽、操作面板、储水池、负压泵等部件构成，其原理是利用负压泵下泄抽水时的力，将悬浮在水槽里的纸浆抽吸到破损处，以达到修复目的。笔者以修复《乌石山志》为例，探讨纸浆补书机在修复过程中的技术细节和修复方案，《乌石山志》修复前如图1所示。

首先，修复师在修复前应对待修复书页进行性能检测，包括pH值、纸张纤维种类、墨迹是否洇水、纸张是否脆化等，以及针对其破损类型给出相应的修复方案[8]。经检测，《乌石山志》的pH值为弱酸性，书页纸张字迹不洇水，纸张韧性佳，书页破损以虫蛀较多，部分书页已被蛀成碎片；另外有书页老化导致的口开现象，针对这类古籍虫洞较多较小的古籍，适合使用纸浆补书机进行修补，如图2所示。

修复《乌石山志》时，先将书页置于洗书台上，下方垫上过滤纱布。由于书页呈酸性，可使用淋浴头喷水展平书页的同时，对书页进行清洗。展平书页的过程中要注意将错开的书页碎片进行复位，再将其放入铺有过滤网的水槽中，并用塑料条将书页四周进行无缝密封，之后注入纯净水，等达到一定水量后，再倒入纸浆。在“补书”撤水时利用负的抽吸作用，产生向下的负压吸力，吸力使纸浆随着排水流向破损处，并填补书页的残缺部分，后将过滤布与书页一同拿起，放入压书机压平，完成破损书页的修补[9]。

在修复过程中应注意以下几点：水是纸浆补书机修补过程中不可缺的物质之一，生活中所使用的自来水含有杂质和消毒剂的残留，对古籍文献的修复效果和寿命保存有着消极影响，故而应该使用经过净水器处理的纯净水。如果修复前未进行脱酸处理，也可利用纸浆补书机的循环用水系统，将碱性剂注入水中，在补书的过程中进行除酸去污。由于纸浆补书机修复时全程在水中进行，若书页墨迹易洇水，则不可用其进行修复。补书机水槽中的水有向上的浮力，以及泄水时产生向下的压力，故而老化脆化严重，或者破碎不堪的书籍放入纸浆补书机进行修补时，有可能产生二次损害，故而此类书籍不宜采用纸浆补书机进行修补。

手工纸浆滴补的原理与纸浆补书机相似，利用纸浆分布在破损处，形成“二次纸”。纸浆补书机依靠泄水吸力进行纸浆修补，而手工纸浆修补则利用滴管，使纸浆均匀地沉降在破损处形成纸膜。纸浆手工修补适合孔洞小且密集的破损。笔者使用纸浆补书机修补《乌石山志》时，将书页从水槽中提起的过程中，由于纸张重力和纤维分布不匀等原因，使纸浆在破损处产生位移，形成小型缺口，这时可结合局部手工纸浆滴补的方式补缺。修复过程是将能够依托支撑纸浆的抄纸竹帘或者纹路细密的丝布等作为底托，将其放置于盛水盆或者吸水材料上（如鹿皮巾，藻泥吸水板等），再将书页放至底托上，使用玻璃滴管吸取纸浆，多次逐渐滴铸在破损处。水分向下撤离下沉时，纸浆纤维留存沉积在破损处，即完成滴补修复，修补后的书页如图3所示。

纸浆滴补时可根据破损缺口的大小，选择大小不同的滴管工具。操作中应该掌握下滴时的速度和角度，若下滴速度过快过急，滴管距离高，也容易打散缺口处已形成的纸浆纤维膜。根据书页不同的破损情况来确定滴补的次数：书页虫蛀、破口处可分多次滴补，直到形成适合厚度的纸膜，而在脆裂、断口处，可进行一次滴补，加固处理即可。纸浆滴补的纸浆浓度不可过高，否则容易成团滴出，形成厚薄不均的效果。许多修复师在竹帘或者其他托底下放置一个盛水盆，利用水自行下排完成滴补。经过实践，在底下放置吸水力强的鹿皮巾或者藻泥吸水板等，能够加快纸浆中水的下排速度，提高修复效率。

有一定的要求。在修复前可通过纸张白度测量仪和纸张纤维仪检测出原书页的白度颜色和纤维类型。在遵循补纸颜色“宁浅勿深”的原则上，制作纸浆的补纸要选择与原书页颜色接近且纤维种类一致的手工纸张。若未能寻到合适的颜色的补纸，可通过混合不同深浅颜色的配纸来达到“调色”效果。制作纸浆时，要注意纸张与水的比例，以及打浆机打磨纸浆的时间长短。若打浆时间较短，纤维易成块成团；若时间过长，纸张的原纤维被打磨得较碎较短，不利于纸浆成纸后的韧性。在纸浆中还可加入适量的皮纸，由于皮纸纤维较长，能够增强纸浆成纸后的韧性。目前国外已有不同颜色的干纸浆出售，为纸浆修复提供了便利的材料。

笔者在修复《乌石山志》时发现，在投放纸浆量较多时，一是会在破损处形成较厚的堆积，待压平后，破损处的厚度明显大于原书页的厚度，修补的破损处由于纸张增厚也会变硬，最终一本古籍完成修复时会变得厚薄、软硬不均；二是多余的纸浆会在泄水时吸力的作用下，在整张书页表面整体覆盖，形成一层新纸，使原书页厚度增加。除此以外，若遇到修复的古籍书页为机械纸，由于机械纸下水渗透力不强，纸浆投放较多则会在填补缺口后，导致水槽中的水无其他缝隙可排出，使得水在水槽中存留，无法完成泄水后的修补工作。因此，若待修复的古籍为机械制纸或者其他渗透力的强的纸张时，所投放的纸浆量尽可能接近破损处的面积大小。反之，若纸浆投放太少，部分破损处无法形成沉积覆盖，或者形成的纸膜较薄，与原书页的搭口处纤维较少，牢固性差，纸浆容易位移、脱落。

故而，要完成高质量的纸浆修复工作，纸浆制作和纸浆投放量等方面都要严格把控。国外已有与计算机结合的纸浆修复设备，通过拍摄扫描纸浆破损处的面积大小，从而精确地计算出所需纸浆的用量。目前，我国基本还是根据个人经验来投放纸浆的用量，在一定程度上存在误差。

相比传统修复技艺，纸浆修复技术作为古籍修复的创新方式，其效率高、效果佳，人员技术要求较低等优点，弥补了传统修复的局限性。传统古籍修复从糨糊制作、配纸，以及最后的压平装订等，需要十几道工序。在修复前，根据“宁浅勿深，宁薄勿厚”的原则选择配纸，寻找接近的补纸。但由于可选择的补纸种类有限，有时并不能寻找到合适的补纸，或者还要对补纸进行染色以达到合适的颜色，所以前期准备会花费大量的时间。寻找到合适的补纸后，需要修复人员将破损处逐一补上，若书籍达到一级破损，则需要花费一个月甚至数月的时间完成修复。由此可见，传统古籍修复耗时耗力。

使用纸浆补书机修补，极大加快了修复的进程：首先，制作纸浆的补纸是把种类相同，颜色相近的纸张进行配比，从中无须考虑到补纸的厚度和染色纸的褪色问题，减少了寻找补纸的时间。在修补《乌石山志》时，从展平书页，到修复完成，只需8～10min，一天可修复30页左右。而使用传统修复法修复同类型、同等级的书页，一页就要耗费1～2h。

在修复效果方面，补书机修复后的书页更为平整。传统修复是使用糨糊作为黏合剂，糨糊浓度高时，修补的破损处在书页干燥后收缩，导致书页不平整。而且补纸在破损处与书页形成搭口，一本古籍修复整理后，搭口处的厚度高于书页厚度，虽后期有经过锤平工序，但也会对书页造成一定的伤害。纸浆修复是将纸浆填充在破损处，因此更为平整。

纸浆修补不使用糨糊作为黏合剂，一方面减少虫蛀霉变的风险，另一方面在后期书籍出现破损需要再次进行修复时，则无须花费较多的时间揭去补纸。而纸浆修补后的书页能快速地揭去原本的修补材料，这也遵循了古籍修复中的可逆性原则。纸浆修复是将书页打湿或者放入水槽中进行，在此过程中直接对书页的污渍、水渍等进行清洗。除此之外，使用补书机修补轻微老化脆化的书页，纸浆会在书页上形成一层薄薄的纸膜，这也对书页起到一定的固定和保护作用，类似于传统修复中的“托纸”。

3.3  降低对修复人员的技术要求

目前，全国古籍修复人员相对较少，且许多工作人员并不是相关专业毕业。传统古籍修复对人员的要求较高，需要修复师具备一定的修复经验，在修复时要能平整地修复破损处，使搭口的宽度在2mm左右，修复师要具备较强的动手能力。因此，在传统修复中，修复师要经过长期的学习与培训，不断积累经验，才能够较好地完成修复任务。但使用纸浆补书机修补，人员只要稍加培训，熟练掌握操作流程和对纸浆所投入的比例等，就能较好地完成纸浆补书机修复任务，显著降低了对修复人员的技术要求。

笔者在使用纸浆修补技术修复古籍的过程中，发现了该技术的局限性。例如，纸浆补书机修补后的书页纹路与原书页的帘纹不同，不适合修补裂口型破损；国内的纸浆补书机未增加扫描功能，不能对书页的破算面积和纸浆投放量进行准确估量；不适用于容易洇水的古籍；纸浆补书机的体型较小，不适用于修复尺寸较大的书籍和书画作品；修补过程中未使用黏合剂，若干年后纸膜是否会脱落等情况也有待考验。

针对不足，我国可以结合扫描技术，对纸浆补书机加以改造；纸浆修补后再采用手工修复方式修补裂口；改良补书机尺寸，以便能够修复更大规格的书籍字画；引入更加智能的科技手段：在补书槽中放置书页时，无须手动使用塑料封条密封书页四周，而是自动感应书页大小，形成密闭空间。

纸浆修补技术的运用在古籍修复中具有重要意义，弥补了传统修复中的不足。但无论是纸浆补书机修复，还是手工纸浆修补，都并非可以修补所有文献。因此，修复者应结合古籍实际“病症”，在纸浆修补技术的基础上，结合传统修复技艺，扬长避短，为破损古籍的修复提供更为适合的方案。作为新一代古籍修复人员，在推广纸浆修补技术的同时，还应积极创新，探寻更多纸浆修补技术手段，发挥其更大的效用。